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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真正的经济学家那样去研究油价
——评管清友博士的《石油的逻辑》
刘涛
著名经济学家罗伯特·卢卡斯在评论其毕生所热爱的经济增长理论时,曾有一句广为传颂的名言,即“一旦涉足其中,你便不愿旁顾。”这句话放在那些致力于对能源经济学上下而求索的人们身上,当然同样适用。

人类进入到21世纪,中国经济崛起无疑是最具划时代意义的事件之一。与此同时,中国对于能源的需求胃口也在与日俱增。无论是作为传统化石燃料的石油和煤炭,抑或是作为清洁能源的铀矿,绝对进口量都迅猛扩张。特别是当2008年国人亲身体验到国际油价有如过山车般直上直下的强烈感官刺激后,油价已成为分析中国经济前景不可或缺的话题。

有趣的是,中国的能源经济研究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一方面,它是如此下里巴人,以至于经常看电视关心天下大事的寻常百姓也能对影响油价的几个关键因素(供求因素、美元汇率、投机气氛、地缘政治、美国原油和汽油库存、自然灾害等)说得头头是道;另一方面,它又是如此曲高和寡,国内真正引领话语权、能经常运用学术语言和科学工具来预测油价短中长期走势的人又如寥若晨星。推而广之,放在全球视角下,何尝不是如此。

众所周知,石油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关乎制造业、国防甚至一国长远经济竞争力。对于大国,“得能源者得天下”绝非一句虚言:君不见,英国借助煤炭和蒸汽机确立了19世纪“日不落帝国”的神话;而美国也通过石油和汽车、飞机和航空母舰成为20世纪的霸主。

因此,引入政治经济学(或者国际政治经济学,IPE),从政治、经济、货币霸权、市场监管等诸多视角对油价趋势进行综合分析,无疑是一个理论上最理想的方案。但恕笔者直言,以目前国内(甚至国际)IPE学术研究现状而言,似乎还远不足以承担这项重任。

比如,对于地缘政治事件可能后果,能否准确定量暂且不说,就算在定性方面要想胜过“抛硬币”的五五波也不容易。再比如,当我们人云亦云地说美元汇率波动影响油价,似乎只要将石油计价货币换成欧元或是所谓的一篮子货币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免2008年油价的疯狂——但正如加州圣迭戈大学经济学教授詹姆斯·汉密尔顿所指出的,在当时情况下,计价单位无论是换成欧元、英镑、日元、SDR、甚至是贵金属和大宗商品,油价走势图并不会有根本性变化。这背后的迷思,由经济学家提出,最后也只有经济学家能破解。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格里高利·曼昆曾说过,虽然从十个经济学家身上你能听到十一种声音;但当他们与其他领域学者混在一起时,你会发现,经济学家在各种问题上立场又出奇一致,这显然与其共同受过的正规化现代经济学思维训练有关。

以顶峰论为例。自从哈伯特成功预测出美国的石油产量将在1970年前后达到高峰以来,特别是经过坎贝尔和西蒙斯等人此后不遗余力的宣扬,“顶峰论”(Peak Oil)日渐深入人心,大有成为主流舆论之势。然而,如果认真考察一下“顶峰论”支持者的背景,你会发现他们大多是地质学家、石油工程师,或者是媒体记者、投资银行家等,很少是真正的经济学家。这就不禁使人好奇要问:既然高油价事关全球通胀、金融稳定、贸易运输成本等诸多经济议题,是一个重要的经济变量,那么,经济学家是如何来看待所谓“顶峰论”的呢?

1865年,英国经济学家威廉·斯坦利·杰文斯出版了《煤炭问题》一书,其中写道,“有关目前便宜煤炭供给之持续期的问题,不能不引发我们的焦虑。当我们拥有的煤炭耗竭时,更高能量的替代物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存在,而我们又不能以从别国进口的方式来弥补未来对煤炭的需求。考虑一下我们的工业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于煤炭,就无法设想这世界有一天将没有煤炭……由此可以简单推论:我们不能长时间以现有的使用速度持续下去。”需要说明的是,此时距美国宾州打出全球第一口油井仅仅六年,而石油在当时绝对属于货真价实的“新能源”。如果把杰文斯书中的“煤炭”置换成“石油”的话,你一定会同意,这位伟大的边际效用学派创始者之一,其实是位不折不扣的“顶峰论”先驱。当然,这也并不令人太过意外,因为悲观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对那一代学者影响巨大,看不到技术变迁对生产效率的变革作用。

等到了新古典阶段以后,经济学家普遍开始乐观起来了,借助简单的价格-需求分析框架,他们不再杞人忧天,相反变得更为理性。美国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经济学教授罗塞尔·罗伯茨虚构了一个故事:一位经济学教师在第一堂经济学课上,向学生们提出了如下问题:已知世界探明的石油储藏量为1.238万亿桶,每天消耗量为8000万桶,请问这些石油何时将彻底用完?出人意料的是,答案是“永远用不完”——因为价格上升过高,人们就不会再使用石油,而改用其替代品作燃料了;剩下的石油则因为开发成本太高,无人开发,自然永远不会用完。

而汉密尔顿也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了经济学家对“顶峰论”的理解。假设2008年全球油价本应为每桶60美元,市场预期国际油价将上涨至200美元,那么,油价事实上就绝不可能仅为60美元。道理很简单,如果两年后能卖出三倍的价格,人们何必现在就从地下把它开采出来呢?以此类推,石油产量顶峰的到来总会被一再推迟。

管清友博士是我所认识的少数长期致力于能源经济研究的青年学者。他的这本《石油的逻辑》,虽然乍看上去,与市面上流行的几本畅销书,如威廉·恩道尔的《石油战争》、丹尼尔·耶金的《石油大博弈》等颇有类似之处,但仔细翻阅,你会发现完全是两重境界。简而言之,恩道尔和耶金等人的著作,无非是一遍遍重复20世纪那些让人耳熟能详的战争与阴谋;或者说,是一种近乎历史小说的叙事手法,有趣固然有趣,但对于当前想前瞻判断下一步油价走势的人来说帮助不大。

《石油的逻辑》这本著作,尽管不乏青涩;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已开始有意识地着手构建自己的专业分析框架,譬如借鉴克鲁格曼的多重均衡模型对石油的供求和油价进行分析,这在国内堪称独树一帜,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敏锐的前沿意识。

笔者真诚地建议,有志于从事能源经济领域有所作为的研究者,务必要先立足于成为一个主流经济研究者,然后再朝着政治经济学的目标迈进。这不仅是因为“政治+经济”远比单纯的经济现象更为复杂;更重要的是,只有熟练掌握现代经济学工具,才能更好地去预测油价,为中国能源安全建言献策。

(作者为金融学博士,宏观经济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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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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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山东诸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清华大学博士后,高级经济学家。现任民生证券研究院副院长,从事宏观经济、能源经济和国际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研究。曾任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能源与气候变化项目主任、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能源经济研究院宏观研究处处长、调研处处长。博客文章仅为个人观点,不代表任何机构。E-mail:gqingyou@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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