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宏观面上,石油的生产和消费总体上是较为平稳的,但油价却大起大落。战后的二十几年时间里,全球的石油消费处于一个快速上升通道,与此同时,石油生产同步大幅增加,结果在1960年代,国际油价呈现下降态势。1970-1980年代,全球石油的生产和消费增速均有所放缓,但这段时间却是有名的高油价时期。其背景是欧佩克的成立、数次石油危机以及中东局势的动荡不安。1980年代中期以后,全球石油消费一直处于温和上升通道,石油产量大致也是稳步增加,但石油价格却出现了巨幅波动。尤其是“911事件”之后,国际油价从2002年初的20美元,用了6年的时间攀至140美元之上。金融危机爆发后,油价又上演了高台跳水的戏剧性一幕。油价跌宕起伏的这段历史清楚地显示,来自实体经济的供给和需求基本面无法给出充分的解释。
在微观面上,中国从未获得与其购买力相匹配的石油定价权。在欧佩克对石油市场的控制力有所减弱之后,国际石油供求市场大致可认为是一个垄断竞争状态。然而,在这个市场上,各石油进口国的议价能力并非简单地由其消费量决定。英国大致能够做到石油的自给自足,但英国在油价博弈中占有重要地位。近二十年来,中国石油进口量迅速增加,但在油价上,基本还是个价格接受者。铁矿石市场是一个更极端的明证。这表明,油价绝不仅仅是供求之间数量匹配的结果。
2002年来,国际油价出现了巨幅波动,这一波动显然挑战了此前的石油经济学。这一段时间,国际石油的生产和消费波动很小,主要产油国也没有爆发重大地缘危机。美元指数在金融危机之前经历明显下降,但这一下降幅度还不足以解释国际油价的高涨。实际上,石油与其他大宗商品以及贵金属一起,成了国际金融市场泡沫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都说,国际金融危机源于房地产领域的泡沫,但房价与油价等商品价格的上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与此同时,国际资本在石油市场上的杠杆率也要远高于房地产市场。
高油价会产生显著的福利效应。上帝是公平的。中东拉美等发展中国家尽管军事政治力量难成世界一级,但却拥有发达国家需要的石油资源。在某种条件下,产油国为了共同的利益能够达成一致减产行动,以便对西方国家构成牵制,也是为了能更加合理地开发石油资源。当然在油价高企的时期,欧佩克有时也会决定增产以平抑油价。曼昆在他的《经济学原理》中解释说,产油国不愿意持续减产抬高油价的一个原因是,石油虽然重要,但当油价保持在高位时,一些替代能源和节能技术就有了市场,这将降低未来对能源的需求以及国际油价,结果会损害产油国利益。因而,从长期来看高油价对产油国来说,并不总是好事。
不过在2002-2008的高油价时代,产油国还是获得了丰厚的收入,这些收入差不多都是以美元计价,即石油美元。石油美元是全球经济失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产油国(当然还包括中国这样的贸易盈余国家)代表了储蓄过剩的一方,而美国代表了负储蓄和过度消费的一方。石油美元通过主权财富基金和其他渠道,又会流回美国。在格林斯潘以及伯南克眼中,这是长期利率保持低位的主要原因。长期利率不在美联储的控制之下,但却是房地产泡沫的主要诱因。从这个角度说,高油价不仅是国际流动性过剩的一个产物,还是国际流动性过剩的一个来源,可以说,两者之间存在某种正反馈机制。
在这个正反馈机制中,产油国多少可归入受益者一方,它们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一些国家的王室富可敌国,而迪拜甚至在沙漠中创造了超级城市的奇迹。美国凭借其国际货币发钞国的地位,也有效规避了高油价的负担。在高油价时期,美元供给保持在宽松状态,美元指数走低。在国际金融危机中,这两类国家都遭受了一定损失。但随着庞大的救市资金注入到全球各个角落,油价已经从危机中的底部有了像样的反弹,在通胀预期和国际资金的推动下,高油价的故事还可能重演。
简单的经济学框架不仅无法解释石油的逻辑,相反石油问题在相当大程度上改变了现在宏观经济学的面貌。石油在经济学理论发展史上,可以说占有重要地位。1970年代的高油价曾对经济学开了个不小的玩笑。在此之前,人们曾经无法理解滞涨的出现。然而,高油价所带来的供给面冲击,一方面增加了企业成本进而推高一般物价,另一方面也减少了产出。这使得高通胀和高失业并存。经典的凯恩斯经济学是需求管理的经济学,对供给面的忽视使其在滞涨面前一筹莫展。
在一定程度上,高油价不仅催生了供给经济学,还让新古典经济学成为主流。1985年以后,全球主要经济体的宏观经济波动明显收窄,在产出和通胀两方面均是如此。这被伯南克等人称为“大缓和(Great Moderation)”。在解释“大缓和”的三大主要流派中,有两个应该说与油价相关。一是货币当局经过1970年代的高油价拷问,更好地理解了经济运行机制,尤其是采取了更好的货币政策。二是“大缓和”仅仅是因为幸运,1985年后,国际油价波动出现了显著的收敛。现在看来,第二点解释看起来牵强一点。危机之前,国际油价的上升幅度是史无前例的。而在此高油价背景下,全球主要经济体依然保持了一般物价的平稳。
收到清友博士的大作《石油的逻辑》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把它摆在手边,有空就翻阅一些章节。这种非系统性地品读,似乎总能在不同的时间,激起我不同的遐思迩想,书中的一些段落和图表给人相当大的想象空间。该书涉及到了油价决定机制的各个层面,并对石油市场的历史发展着墨甚多。清友不仅讨论了我在这一领域所感兴趣的绝大多数问题,还让我的视野由此拓展开去,感到从石油这样的特定视角,或许能够更加深刻而全面地认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正如我在推介这本书时所写,“清友博士证明,国际油价背后完全由其经济学和国际金融资本游戏规则的逻辑可循,阅读此书会升起一股冲动,即中国或许有能力改变其作为油价博弈的看客角色。本书并不是经济学帝国主义的又一产物,它始终站在地缘政治、大国战略的高度俯瞰石油市场的风物变迁。”
和清友兄可谓神交已久。遗憾的是至今竟未能谋面,但感觉彼此已是多年的旧友。感谢这个浮华的网络时代。通过阅读其文字,与其在网上聊天争论,这位来自山东诸城的朋友在我心中的形象渐渐地清晰生动起来。与清友的交流让我觉得,年少时的理想和心境能够也应该延续得更长久一些。
愿与清友兄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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